扮演迪士尼公主:为热爱而来,因贫穷离开
迪士尼乐园的员工工资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文/ 刘文 编辑/ 王迪
图/ 视觉中国
湃客号@刘文tr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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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我拿到了迪士尼的年卡,遇到无法消解的伤心事,就会一个人跑去迪士尼,一遍又一遍地坐上镶嵌着童话里的灯具和璀璨珠宝的旋转木马,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忘记了现实的烦恼。
置身在如此幸福的乐园里,我们可能永远不会了解,公主治愈的笑容背后,还有童话故事的B面。
网上流传着一段摄于香港迪士尼乐园的短片,卡通人物“雪莉玫”在巡游表演期间突然动作变得迟缓,脚步变得轻浮。它摇摇欲坠了几秒之后跪在地上。而其他卡通人物和工作人员虽然上前搀扶,但是却并未除下它的卡通人物头套——显然有违了处理中暑人员的常识。
我并不意外,这让我想起曾在美国迪士尼乐园扮演“米妮”的朋友露西。
我第一次见到露西,是在替食物银行做义工的时候。前来领取食物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破产或失业的中年人,找不到工作的非法移民。他们来领取食物的时候,个个垂头丧气,有些人用丝巾遮着脸。唯有露西,她一头金发,年轻漂亮,简单的吊带衫和背心衬托着她瘦小但结实的身材和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她用那种过分轻快的语气和每个人打招呼问好。别人都无法适应她不合时宜的雀跃,纷纷转过身去。
大多数饥饿的人都想要更多的巧克力和饼干,高热量的食物可以减缓他们的饥饿感。而露西则是其中的异类——她到处找人,想要把饼干和糖果换成沙拉和水果。
“我不能吃太多。我的目标是在下次试镜的时候可以获得公主的角色!”熟悉了之后,她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并且问我觉得她够不够苗条,够不够漂亮。我才知道原来她在迪士尼乐园工作,扮演角色的“米妮”,在玩偶角色中是很受人们欢迎的一位,而她的目标是有一天可以扮演公主。
每六个月,迪士尼乐园都会举行针对玩偶人物和公主的试镜。所有公主都必须从玩偶人物做起,并且表现良好。因为公主等真人人物比玩偶人物时薪更高,而且不用在洛杉矶一年四季的大热天里带厚厚的毛绒头套,所以竞争非常激烈。而迪士尼也会派人每六个月一次检查现有公主扮演者的容貌、长相、身材、仪态等,但凡遇到青春期发胖,或者长痘,就会毫不留情地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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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出生在田纳西州一个很小的城市。她的父亲是汽车工厂的修理工,母亲在生下了三个孩子后靠打零工补贴家用。她小的时候,家里唯一的娱乐设施是一台年久失修的电视。父母去上班之前,在电视里放上迪士尼动画的录像带,在桌子上放上一碟爆米花和一罐可乐,就让她一个人自娱自乐。
“我最喜欢的动画是《狮子王》。《美女与野兽》和《小美人鱼》我也很喜欢。哦,我弟弟最喜欢的是《闪电狗》。对了,你一定很喜欢《花木兰》吧,你长得就像木兰一样。”她如数家珍地说了一长串,中间都没有停顿。
剧照 | 迪士尼经典动画《狮子王》
我的许多大学同学都在中产阶级家庭长大,从小学习芭蕾舞、绘画、网球,高尔夫球等等,他们的童年是在家庭教师的辅导下阅读莎士比亚,跟着父母去看埃及金字塔、巴黎圣母院。而露西从未真的学习什么一技之长,除了迪士尼卡通片以外的电影都很少接触,她直到现在都没有离开美国旅游过。但是她却比我那些家境优渥,收入不菲的同学都快乐——至少看起来这样。她永远是微笑着的,从来不会抱怨什么,哪怕她真的手头拮据。她总是在帮助周围的人,但是却很少谈论她自己的想法。
露西对职业和学业都没什么野心。升大学最关键的十年级和十一年级,她都忙着旷课,和在汉堡王当收银员的男生谈恋爱。她非常单纯,几乎没有什么欲望,而在她出生长大那所小城市,家家户户的收入都差不多(勉强够温饱但是几乎没有盈余),没有攀比,也不会让人心生嫉妒。她最理想的周末,就是和父母去市中心一家类似星巴克的咖啡店吃一顿人均不到十美金的早午餐,再看一场人均七美金的电影。
她所拥有过的最宏大的理想,就是为迪士尼乐园工作,让小时候看了无数遍的童话电影变成现实。她勉强高中毕业之后,在三家不同的快餐店打工,攒了一年才勉强凑够去洛杉矶的机票钱。
我结束食物银行的工作后,便请她到附近的星巴克喝一杯。“你真的要请我喝星冰乐吗?”她连续问了好几遍,在等饮料的时候,反复看着她领到的那些免费食物,丝毫没有因为接受救济而感到丢脸。
“你知道在迪士尼扮演角色的竞争有多大吗?”她非常真诚地问我,一副渴望得到夸奖的小女生模样。
当然了,在很多年轻人看来,给迪士尼乐园工作确实是荣耀的象征。
露西很认真地跟我解释,想要在乐园里扮演角色:玩偶角色和真人角色都必须要经过迪士尼大学(Disney University)的培训。迪士尼大学和洛杉矶周围许多大学都有合作,大学生可以以实习生的身份在迪士尼工作,进行角色扮演。到了暑假,工作竞争尤其激烈。而露西作为正式员工,能够得到玩偶角色中几乎是最抢手的“米妮”,让她成为了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在迪士尼工作的第一个月,她在迪士尼大学里学习了和迪士尼有关的文化、背景、历史。课程要求她学习并认可迪士尼的价值观,还要对动画片里不同角色的性格特征了如指掌。而她正是因为从小看迪士尼长大,在课程中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才拿到了心仪的角色。
初听这些,我觉得有些可笑,迪士尼动画固然很好看,但是也没想过有谁会将动画片作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天花十几个小时背诵其中的名言,了解作品的价值观。但对露西来说,它却是严肃又具有重大价值的东西。从小到大,迪士尼动画都代表着距离露西很远,触不可及的美好世界。她向往着成为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向往着像维尼熊一样有许许多多的好朋友。而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能够将童话中的魔法传递给每一位观光客,而至于因为薪水低下而面临的现实困难——比如没钱给汽车加油,没钱买食物,都算不上什么。
最穷的时候,她干脆晚上就睡在车里。但是她却不允许任何人提一句迪士尼的不好。
她从小到大都相信童话,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它。
美国洛杉矶 迪士尼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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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乐园的员工工资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英国《卫报》消息称,美国十多年来物价飞涨,但迪士尼很多员工的薪水却不增反降。从2000年到2017年,迪士尼员工的平均时薪从15.80美元降至13.36美元,降幅为15%。更令人惊讶的是,还有1/10的员工连固定住所都没有,有人甚至流落街头。
许多受访的员工表示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医疗保险,迪士尼购买的员工保险要求员工也支付一部分(从几十到数百美金不等),原本经济状况就捉襟见肘的员工不得不在购买医疗保险还是购买食物之间做出取舍。
我见到露西的2018年,加州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是时薪十一美金。据她说,她那些在迪士尼里负责验票,排队,操作过山车等游乐设施的同事刚刚达到这个法律最低标准,而她作为玩偶角色扮演者,时薪是十三美金,真人角色扮演者时薪十五美金,这在露西看来已经是“高薪”了。对于园区的工作人员,晋升和加薪空间也非常有限,有些工作了20多年的老员工,每小时依然赚不到二十美金。
除了时薪低以外,有的时候,露西每周只能安排到二十到三十个小时的班。她通常提前一周知道自己的排班情况——有时是早班,有时是晚班,有时因为活动和庆典凌晨就要集合化妆,有时则深夜才能散场。这让她即使每周只工作三四天,也很难安排时间做其他的兼职。
因为洛杉矶房价高昂,她在治安非常不好的区租住了一个老破小中最小的一间,月租六百美金,外加大约一百美金的水电煤和网络费,一百美金的医疗保险费,再加上开车的油费、保险费等等,每个月能够用来吃饭的钱捉襟见肘,这才不得不靠食物银行提供的免费食物度日。
我在露西生日那天,带着蛋糕和水果去她家给她办一个小派对。那是我第一次踏进那间摇摇欲坠的房子。五个人共用一个洗手间,洗手间的天花板满是绿色的霉斑,我打开厨房的抽屉想要拿盘子的时候,发现一只巨大的蟑螂躺在盘子和锅铲中间。露西很镇定地打死了蟑螂,好整以暇地捏起来,用纸巾包好再丢掉。
她见怪不怪地将我拉进她的房间:房间里满是各种各样迪士尼主题装饰品,有不同角色的耳饰,徽章,有课堂上发给每个人的迪士尼文件夹和笔记本,有团建时的拍立得照片。放在她狭小桌子正中的是她的姓名牌——迪士尼大学结课仪式上,米奇给每个人发他们工作中使用的姓名牌。这在迪士尼狂热爱好者看来是非常有象征意义的时刻,他们因为共同的价值观而紧紧绑定在一起。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本珍藏的迪士尼童话书给我,那是妈妈送给她的九岁生日礼物。
“为什么迪士尼明明薪水不高也有很多人应聘?麦当劳这些可是经常招不到人。”我问。
“因为你可以生活在童话世界里啊。虽然生活中有不少困难,但是你一进到乐园里面,成为米妮,就成为了那个最开心最没有烦恼的人。”她想也不想地说。
迪士尼 米奇和米妮与游客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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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为旁观者,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露西的生活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幸福。
当露西看似轻描淡写地提到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时,我被她的陈述吓了一跳。
她工作时间大多是在园区中的餐厅,和在那里用餐的孩子互动,合影,在他们买的书上签名。而因为时间有限,她不得不尽快向下一桌客人移动。好几次,孩子和家长都紧紧拦着她不让她走。她被人从背后拽过尾巴,也被十来岁的孩子又踢又踹过(孩子下手没轻没重,有时打得非常痛)。有的时候,她被远处桌子的大人“半路劫持”,她被像一个布袋一般粗暴地拖着,被大人拽到孩子面前,被迫和他们的孩子互动。按照规定,所有的玩偶都不允许说话,甚至连条件反射地发出痛呼都不行。他们被要求无论如何都要保持耐心,满足游客的一系列要求,直到协调员和保安看到情况不妙出来阻止为止。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双手抱胸,底下脑袋——这是表示自己需要帮助的姿势,工作人员看到之后,会帮助玩偶们离开是非之地。
“《加勒比海盗》上映的那段时间,公园里卖的一种剑很流行。很多孩子拿着剑攻击各种卡通角色,尤其是那些在卡通片里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反派角色,受到的攻击比我多很多倍,”她吐了吐舌头,“还好没有什么人讨厌米妮。”
“随着门票越来越贵,我的感受是粗鲁的人变多了。这些人的想法是,我已经付了这么多钱,当然可以为所欲为。我每次出来和大家互动大约是十五分钟,算上化妆,打扮,从后台出来到回到后台,一次大约用时一个小时。有的时候,我明明已经准备回去,但是很多人从背后抱着我,或者堵住我的前路。我听到他们嚷嚷,他们付了门票,所以有权利让我一直陪着他们。而天气稍微有些不好,或者当有些游乐设施需要维护,他们便拦着我,让我送他们一些免费的纪念品,以弥补他们的精神损失。”
但让我诧异的是,即使露西提起那些令人不快的经历,她所用的语调也是那种甜美,轻快,雀跃的语气。她在工作中反复被训练不能夹杂一丝个人好恶——她是米妮,米妮是可爱甜美,没有阴暗面的卡通形象。人们什么时候看到米妮骂脏话或者抱怨?而她在生活中,也是那种过分在意别人看法,时时刻刻想要把完美一面展示出来的形象。我在她家做客时,只要一站起来想要拿杯水或者拿一张纸巾,她立刻惊恐地把我摁下来坐着,然后极尽周到地招呼我。她开车载我回家时,反复道歉自己的车很久没有洗了。
作为看客,我都觉得这样时时刻刻需要取悦别人的工作劳累无比。但是她却真的乐在其中,丝毫看不出厌烦来。
我常常想,这到底是因为她是在小城市长大的单纯姑娘,并没有见过复杂的大千世界,因此对世界格外地真诚以待。还是因为她给自己编制了一个幻象,并且生活在其中,拒绝了解幻象以外的真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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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再去食物银行做义工,和露西也有半年多没见了。昨天晚上打电话给她,才知道她已经辞了职。
“你不是得到梦寐以求的公主角色了吗?”我吃惊地问。之前,她通过甄选和试镜,终于得到了公主角色,我们特意庆祝了一下。她给我看她穿着公主裙的定妆照。她带着金色的假发,银色的桂冠,穿着束腰的蓬蓬裙,戴着白色的手套。因为她天生就有一张立体的小脸,五官深邃,眼眸像大海一样湛蓝,看起来真的像童话故事里美好的公主。
花车巡游中的迪士尼公主
她的工作时间开始多起来——每个周末、假期都是她最忙碌的时候,一天要十几个小时连轴转。她依然经济拮据,但是稍微多了一些钱用来购买食物。
“我有一次摔倒,膝盖受了伤。而迪士尼的医疗保险远远不够治疗费用。我借了一笔钱看医生,所以不得不找一份工资高一些的工作。”电话里面的她听起来成熟了很多。那种没有受过挫折,所以总是以最大的善意看待别人的无忧无虑,那种即使处在困境里也相信童话的天真烂漫不见了。
“我每个月都要还债,所以必须做出一些改变。”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他们有没有挽留你,你这么漂亮,不用化妆就像公主一样。”
“这里永远不缺乏想要生活在童话里的女孩,比我更漂亮的也有的是。想要来实习的大学生更加是络绎不绝。我又算什么呢?”她说。
很多人都以在迪士尼工作为荣,而过去的露西也是这么想的。她工作时,觉得自己就是这个童话世界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一座桥梁。经由她和许许多多的玩偶演员,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能在这里找到幸福,童真与爱。
她遵守严格繁琐的规定。她需要记住各种问题的答案——有人会问“为什么小熊维尼的背后有拉链”,有人会问“灰姑娘已经嫁给王子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问题都有标准答案,有的时候由她解答,有的时候由工作人员解答。她不能在游客面前奔跑,不能吃喝,不能取下米妮头套,不能在受到威胁的时候还击。
在迪斯尼,这些做法被称为preserve the magic ——保留魔法。她和其他许许多多人一起撒着善意的谎言,让孩子们相信公主终究会遇到王子,相信世界永远有盛开的花朵和鲜甜的蜜糖。在善意的谎言之后,孩子们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连带着父母也舒展开眉头。她一直认为这是天底下最有意义的工作——包装一个只有善良没有邪恶的世界——直到现实世界里的困难将她沉沉击倒为止。
“我一开始只是吃了些止痛药,后来发现虽然没那痛了,但是腿很难弯曲。我去看医生,被告知伤到了肌肉,需要做物理治疗。每周需要花一百六十美金。”她有些苦涩地说。她才二十一岁,不想之后一辈子都无法弯曲膝盖。但是她的工资根本无法支付治疗费用,而工作时间的不确定也让她难以得到及时的治疗。
她因为疼痛整晚整晚睡不好,黑眼圈严重到即使用遮瑕膏也遮挡不住。她的同事们开始指责她把那么不积极的一面展现在小朋友面前。
“我那时候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我已经那么努力地去扮演公主了。但是,我终究不是公主,未来也不会是。”
“离开迪士尼,对你来说,是很难的决定吗?”我问。
“是也不是,”她仔细想着合适的措辞,“我付出了那么多,离开家乡,忍饥挨饿,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么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辞职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之前的选择都错了呢?我其实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觉得就算身体受了伤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忍一忍就过去了。这就像是执念吧,你想要做到一件事情想了这么久,然后,即使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预期的那么美好,你依然不愿意认输,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
“进入迪士尼是错误的决定吗?”我隐约感觉现在的露西不一样了,想法也深刻了许多。
“这倒不是,但是我应该在没有钱买食物的时候就找一份工资更高的工作。童话当然很美好,但是我却不是灰姑娘,也不是童话的一部分。我想,我明白了,迪士尼的童话永远都在那里,而我的现实生活却不是。”
她最近迷上的电视剧是《切尔诺贝利》。讲述一段冷酷的现实悲剧。是童话的反面。
她找到了星巴克的工作。起始工资是十四美金每小时,三个月之后就涨到了十六美金。迪士尼训练出来的积极的工作态度和良好的服务精神让她大受顾客好评,也常常有小费入账。
“我在迪士尼就只能做餐厅和景区里面的公主,表演音乐剧和歌舞的演员永远都轮不到我,”她欢欣地说,“但是我在星巴克工作,只要表现好,就有机会做副店长,店长,最出色的还可以在公司资助下上大学,毕业之后做管理岗位。”
我之前从未听她这么正经地谈论学业和事业。
“有时候,习惯了用那种夸张的特别欢欣鼓舞的语气说话,习惯了即使被冒犯也报以微笑,甚至不太适应现实生活。有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就用那种和小孩子说话的方式照顾客人,对方用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有一次,有个猥琐男不得到我的电话就不肯走,我也不敢拒绝,还是我的同事替我骂了回去。”
“看到别人替你出头的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也在学习骂人,”她吐吐舌头,“也是必备技能之一,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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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迪士尼乐园的露西迅速成长起来,而她的室友,也在迪士尼工作的珍妮则依然留在了童话世界里。
我去露西家作客时见过珍妮几次,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从高中毕业开始,在迪士尼工作了足足二十年。如今,她的职位是在迪士尼里面的私人俱乐部里招待公司团建、VIP贵宾等,也有幸见过不少来给孩子举办生日宴会的模特、球星、影视明星。
她负责给贵宾们端上由星级主厨烹饪的佳肴,从鹅肝,鱼子酱到松露,各种名贵的材料应有尽有。但她从未被允许品尝过那些鹅肝和鱼子酱,即使大多数宴席都剩下很多。她亲手将那些食物倒入垃圾桶中。
如今,她依然拿着不到二十美金的时薪,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最值钱的家当就是一辆2004年的尼桑轿车。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我问。
“有喜欢也有不喜欢的,所有工作职位都如此吧?”她反问我,让我不知怎么回答。
熟悉了之后,她才告诉我,她并不是没有考虑去工资更高的公司工作,或者干脆搬去生活水平更低的城市生活。但是她无法离开迪士尼,她无法离开当她告诉别人她在迪士尼工作的时候,对方眼睛里那种突然亮起来的艳羡目光。
她常常对自己见到了哪些名人津津乐道,我并不是很了解美国橄榄球明星和棒球明星的名字,她给我看她与他们的合影,对他们赢了什么比赛如数家珍。她享受着为那些明星们送上米妮图样的吸管,画着小熊维尼的蛋糕,拉花是一只小飞象的卡布基诺咖啡。对方,无论社会地位如何,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发出惊喜的欢呼,一边连声向她道谢,一边拿出相机拍照。有的时候,小孩子会一把扑进她怀里,央求她再给一块米奇饼干,然后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谢谢。
“我不知道能够去哪里找到这么有成就感的工作。”珍妮说道。
美国洛杉矶 迪士尼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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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充满童话的迪士尼乐园,有些人选择了一辈子都把自己活成童话世界的一部分,有些人则最终选择回归到残酷的现实世界,踏踏实实地面对生活中的起起伏伏。
我并不能说哪种选择更加明智。而那些戴着头套的”米奇”和“米妮”们,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人生。